TUhjnbcbe - 2024/12/20 15:27:00
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我十岁,就读于阳谷实验小学。校门左侧有颗槐树,枝繁叶茂,年数久远,人们习惯叫它“老槐树”。前几日,我回到老家,经过“老槐树”时,它比之前更显古朴,树下新添了一大片青绿的草坪。春天已至,又见槐花开。我驻足在朵朵雪白下,贪婪得吮吸着浓浓香气。阳光透过疏疏的枝杈,落到草坪上。大片的新绿上荡起轻盈的光圈,像一面面清晰的屏,映照出遥远时光里海泳和我一起上下学的场景。那是二十几年前,我们一家住在生产站家属院里,几条胡同的路面都砌着整洁的花砖,靠墙处长满青绿色的苔藓,散着淡淡的潮湿的腥气。东西向均匀排列几排平房,我们住在第二排东头,海泳和她妈妈住在西头。从海泳家门路过时,有时会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声。那突然而起的喊声是那样的锋利,犹如一块玻璃碎片在空中呼啸而去。年少的我感到那扇门后生长着让人惶恐不安的东西。海泳和我同一所学校上学,我经常看到他独自背着大大的书包,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身影。那是春日里的普通的清晨。粗大的槐树刚刚开出雪花一样的白,它被一圈高高的石砖围住,树上几只青灰色的鸟,叽喳喳看着校门口的人群,石砖上零星的站了几个踮着脚的孩子。爸爸送我刚到校门,便看见那里围满了人,他把车子倚靠在石砖一侧,把我稳稳的安放在石砖上。透过人群,我远远看见一个孩子低头蹲在地上,旁边凌乱着课本和作业本,一个面孔熟悉的女人穿着松垮的大衣,推搡着孩子,嘴里发出颤抖着的吼叫:“马上给我进教室去......快进去......”这个孩子依旧木然的一动不动的蹲着。“是于海泳和她妈妈。”爸爸挤进人群,走近她们。海泳妈妈和爸爸说着什么,又像是在哭泣着,片刻之后我看见海泳朝爸爸点了点头,收拾好书包站起身。爸爸带她朝槐树这边走来。海泳妈妈发乌的脸色透着蜡黄,颤颤的也跟过来,略显呆滞的声音重复着:“这些天就麻烦你们两口子帮我看着她了,医院了。”阳光晴朗的有些刺眼,照耀着她粘附在脸颊上的头发。此刻,我回想起那张挂着汗珠的脸,上面写满了一位母亲对于生活的仓皇和无奈。槐树古老的树干,一转眼又增加了二十多个年轮,四周的石砖围栏已被拆开,这棵树自由的在青绿色的草坪上扎根生长。多年以前那个蹲在校门口的小女孩,也已经在这座小城里扎下了根。前行路上,每每经历困顿时,我都会想起海泳那张乐观坚强的脸庞。我听大人们说起过,海泳爸爸是在一次车祸中去世的,那时海泳刚刚出生没多久,从那时起她妈妈的精神状况便时好时坏。症状恶化时,还需要住院隔离治疗。海泳到我们家生活前,这位母亲因为过度的劳累身体非常糟糕,精神也恍惚起来,医院里封闭式治疗。一个小伙伴突然加入到我的生活,令我兴奋不已。我上下学和海泳一起坐在爸爸那辆老式自行车上,海泳总会把平时给她妈妈讲的笑话一个个讲给我听。晚上的时候,她会抢着到水池边,把全部的碗刷的一干二净,小小的手把碗筷用抹布细细的抹过,摆放整齐。我欣喜的看着她忙来忙去,也跟着她的样子做这做那。海泳告诉我,她妈妈的手有时候会发抖,所以她经常帮妈妈做家务。海泳的作业总是做得很认真,尤其是作文,总是工工整整写满所有的格子。有一次她的作文《我想当一名医生》得了“优”,老师把那篇作文大声朗读给全班同学听,我看见海泳的小脸红红的,带着满足的笑。多少年之后,我回望那个小小的少年激动不已的神情,她眼睛里盛满了让妈妈重获健康的期待,像一汪深深的澄净的泉。一次大课间,我们扒着学校的门栏探头看那棵槐树,槐树的枝干无限得向两侧伸展,风轻轻的摇落破碎的花瓣,拂过我们的脸颊,我们大口呼吸着清冽的花香。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晃悠悠踩着小小的步子,踏着地上零星的槐花。她的手被妈妈紧紧握着,小肩膀被妈妈的胳臂轻轻的揽着,孩子咯咯的笑着,像是被春光挠了痒痒。她的母亲也温暖的笑着。我转过头,猛然看见海泳透出的哀伤神色,那双失落的眼睛里飘落着片片雪白。夜里,我和海泳一张床上躺着。很久我们都没睡,屋子里静静的只能听见我俩的呼吸。她乌黑的眼珠闪着有些惊慌不定的亮光。“你想妈妈了吗?”我打破了寂静。许久,海泳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,那叹息声仿佛从深远的海上涌来,飘散在房间的角角落落。黑暗里,她的脸庞那么近,呼吸有些急促。“我不能惹妈妈不高兴。我想看见妈妈的笑。”很多年后,我也成为了一个母亲。女儿经常说,妈妈最爱笑了,妈妈的笑最好看。我看见女儿幸福的脸像春天一样鲜嫩,她不知道,我有无数次走进那个春天的夜里,看到那个叫海泳的女孩乌黑澄澈的眼睛,在黑暗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。在一个孩子的眼中,妈妈的笑容就是整个世界。海泳高中毕业后去了广州。年我大学毕业后,海泳已经带着妈妈在广州工作了四年。这年,她们回到阳谷老家,海泳用四年的积蓄经营了一家门头叫“春天”的品牌时装店,里边挂满了她精心挑选的广州品牌。“春天”店面不大,地段很好,衣服价格也适中,每件都是清新雅致,加上海泳的利落干练,顾客络绎不绝。一转眼,这家店面已经是十多年的“春天”老店了。每次回阳谷老家,都想见到海泳,这次也是同样的心情。我敲开海泳家的门,海泳刚刚从店里回来,在厨房里忙活着。那个瘦弱的母亲脸上红润了些,背微微有些驼,她拿起一只碗,擦了又擦,给我倒上水。那只大碗在她手里轻轻抖动着,亲切的笑容在她脸上轻轻绽放着。在海泳的照顾下,她母亲的状况要比早些年好的多。我在那间狭小整洁的屋子里回忆起和海泳生活的那段时光,“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充实的时光。海泳有一次告诉我,她的愿望就是看到你笑”。我眼前的这位母亲,干涩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细长的泪水:“海泳说要好好挣钱,报答这么多好心人。”当我问起“春天”服装店名字的由来时,海泳平静讲起二十年前那个春天里的场景。在我和海泳共同生活几周后的那个下午,放学后的校园里到处弥漫着花香,粗壮的梧桐带着刚刚发出的手掌一样的新叶,叶子上的纹路像极了婴儿肉肉的褶皱,温温的挂在片片伸展的叶掌上。海泳的妈妈背着一个装了零散衣物的包袱,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,对着我们微微的笑。那是一个女人经历了多日的孤单和想念之后,一次珍贵轻松的释怀。海泳心里涌起无限的惊喜,她第一次看到,妈妈的笑,在春天里美好的绽放。我的伙伴海泳,仿佛在十岁的时候,就已经告诉过我------生活里看似最普通的一天,是有人满怀期待默默等了许久的一天,它像珍贵的宝石,散发出迷人的光芒。那个春天还没结束的时候,海泳重新有了妈妈的陪伴,这种最普通不过的生活,对海泳来说,便是遍地繁花。作者简介:吕博,女,山东聊城人,年7月出生。在《》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。作者:吕博